在已经久远了的大东北印象里,不同于春天时经常阴天的湿冷记忆,夏天的印象就明媚多了。除了从前说过的有趣的老张,也还有我们自己。我们有时,也会很囧。
小河西的下坡有座桥,桥下就是潺潺的河水。夏天,这就是我们的“海滨浴场”。干完活儿,大家都来这里洗衣服,周末居然还看见有人像模像样地钓鱼,有点劣质度假地的感觉。
“海滨浴场”不都是小资情调,也有粗犷的一面。大家知道跟着收割机收麦子吧?满身的灰土麦芒,没淋浴怎么洗?每当这时,我们都二话不说,带上换洗的衣裳,直接跑到“海滨浴场”,穿着衣服,扑通一下跳进水里,任凭清凉的河水冲刷着身体,冲刷着衣服,也冲刷着燥热的心。舒服够了,然后才将衣服脱下,好歹揉搓几下。
我们宿舍是离“海滨浴场”最近的,就在眼皮底下,出门下坡,一拐弯就到。
我经常去。洗好了衣服,往灌木丛上一搭,躺在沙地上看天,沙质不太好有点硌。那天真蓝,云真白,养眼,放松,就是飘忽不定,有点像催眠,昏昏欲睡。醒了,衣服也就干了,收拾起来回宿舍。
不过,一直以来,作为“海滨浴场”,我总觉得它缺少些什么?
缺什么呢?野餐!那么好的地方,应该有一次野餐才完美啊!可惜我们当时都没想到,也没那心情,休息时主要科目都是睡觉。
东北夏天的明媚色彩,还表现在仲夏时节的各种蔬菜都下来了,我们可以有机会经常聚餐了。
小河西的这条小河上游,十几里地,就是我们营部,我在那里工作过三年。
记得营部最昌盛时,有知青七八个(包括团放映队的两人)。经常自己做着吃,改善伙食。其实,大部分食材和食堂差不多,甚至没有食堂全,但其中必有食堂没有的。就像中药中的“君药”,因为它,我们才有了吃一顿的由头,才有兴趣去弄其他的“臣药”、“佐药”、“使药”凑够一付。
“君药”一般是回家探亲时从家里带回来的,能放得久的。如香肠、腊肉、咸鱼等。上海人很讲究吃,小资。所以,大部分“君药”是他们带来的。“臣药”、“佐药”、“使药”等其他食材的来源,一般是营部前面的菜地“提供”,那可能是工副业连的地吧。
从营部向南穿过菜地,就是那条小河,流向小河西小桥,和“海滨浴场”。菜地可能是工副业连种的。
天气好,我们隔三差五,都要去那里洗澡洗衣服,如果想吃一顿了,我们会在回来时顺手摘一些时令蔬菜,放在盆里,用衣服盖上——怕营里领导看见。尤其不愿意让王副营长看见,因为他曾说过此事(现在想想,人家说的也对,有食堂还自己做饭)。这之后,我们自然加倍小心。可是,百密一疏,怕啥来啥,有一次,真就撞上他了——而且还来了个“交通事故”,“追尾”加“碰瓷”。
我们一般是将装有食材的洗脸盆盖上洗好的衣服做伪装,回来后,先不晾衣服,而是端着盆回屋,然后,因为是午休时间,确定回家吃饭的领导们还没回来后,迅速将食材隐藏好,然后再出去晾衣服。这种“倒插笔”的行为,一看就知道有事,否则,就是有精神障碍倾向。
我们当然不愿意被误会,不管是“有事”,还是精神问题。所以,每次行动,都格外小心,躲开人。
那天,我们和往常一样,藏好了食材,记得有茄子、青椒、西红柿等,甚至还有南瓜。不知为什么要弄南瓜,可能是因为个儿大、长的挺喜兴的吧?没别的原因,因为,当晚没吃它,再说那也不是菜呀。可问题就出在这多余的南瓜上了,它让我们首先“追尾”,然后又成了“碰瓷”的道具。
食材都是盆里可以装下,并且,盖上衣服看不出来的。显然,南瓜不符合这一条,因为,没有那么大的盆可以装它。于是,一个人单独拿它。谁呢?杨干事,上海知青,记得是他主动拿的。和当我们班长时一样,他总是主动干那些大家不愿干的活儿。
为了不被人看见,他需要和我们兵分两路,绕到我们的后窗户外,然后,将南瓜交给我们第一个到窗前的人就“齐活了”。通常里面接应的是我们几个年纪小的。
可没想到的是,我们“一彪人马”走到门口时,撞见王副营长了,他不知为什么提前上班来了。这下糟了。
但见他,在门前“横刀立马,稳住阵脚,大喝一声,来将通名”——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:他站在门口看了看我们,问了一声,干嘛去了?我们呢?只是含混着应付着,不敢“通名”也“报姓”(说什么?说偷人家的菜,回来聚餐?找说呢)。
然而,好在他也没追问的意思。接着,就在我们前面进了大门,进了过道,朝着杨干事送南瓜的窗口走去。
我们想超过他,可是他太胖了,又晃晃悠悠地在中间走,过道比他宽不了多少,我们无法超越。着急,试了几次也没挤过去,还“追尾”了。他回头有些生气地看了我们一眼,可能是嫌我们太莽撞。这时,他就要走到窗前了,我们的心都提了起来。
当时问题的严重性是这样的,两个当事人,是“两个”不知道:王副营长自己不知道将要接南瓜,杨干事也不知道王副营长是他的“下家”。只有我们知道:这事悬了。急出一身白毛汗!而此时的杨干事,就像一个拿着南瓜碰瓷的人,并且,还不知自己碰上的居还是“交警”。一种强烈的要出事的预感!
然而,接下来,事情的进展和结果却完全出乎我们意料。看那诡异的场景吧:窗口,见到有人来了,杨干事连看也没看就直接把南瓜递给了来人(通常应该是我们,可今天不是,是“交警”),还说了声“接着”;而王副营长居然也就麻溜地接过南瓜,顺手将南瓜放在窗台上;再然后,就若无其事地和我们说起了别的事。
这也太“正常”了吧?或者说,这也太不正常了吧?正常得让人发虚,是不是就是不正常?
我们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?反正就是都有些反应不过来,蒙圈了。要知道,王副营长不高兴时的样子还是挺让人“介意”的。
过了好一会儿,我们才闹明白。原来,王副营长是来找我们是要单子,填单子,下午急着要去北安或者黑河之类的地方开会。在他眼里,当然开会的事要比南瓜大喽,所以忽略了。但是,我们不知道啊——吓坏几位“宝宝”了!
但我还是注意到,王副营长在接南瓜的一瞬间,还是皱了下眉。我现在猜想,他当时手捧南瓜的感觉,肯定和被碰了瓷的感觉差不多,心里多少有点堵。
我们营部和48连的知青,年回访黑土地,听说王副营长后来调到黑河行署工作,前几年已经去世。要不也会和其他营部的老人一样,在我们路过的地方,等着我们,和我们叙旧,和我们照相。或许,还会聊到这件“南瓜碰瓷”的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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